他看向沈太医,沈太医只作沉默,片刻后才打着圆场,“他们的医术时高时低,会有诊错也寻常。” “待十日后,老臣再为夫人诊脉。” 宋国公故去多年,孟容璎身为宋国公夫人,却突然有了一个月的身孕,个中曲折再是隐晦不过。 他从医多年,鲜有误诊,那这件事便只能秘而不宣,回作否认。 “那就劳请沈太医十日后,再为云朝公主和宋国公夫人请道平安脉。” 赵修翊沉声道:“秋狩在即,有劳沈太医为公主和夫人调养身子,莫耽误好时辰。” 沈太医俯身领命。 殿内,孟家稍显无措、却又很快承下皇帝好意,谢家始终置身事外,楚家人却在竭力按捺着挖苦嘲讽孟家的心思。 遥遥几步,道尽众生百态。 阮瑟收回视线,轻轻晃了晃与赵修衍相牵的手,“散筵了,我们也走吧。” 不论孟国公是否会被重罚,孟家又是否会元气大伤,此计已算半成。 谋害当朝将军、孟容璎的身孕亦真亦假,有楚家人在,他们会去添上这最后一笔。 乘风借势而上,生啖孟家血肉。 如将沉泥沼的人,费劲心力也要拖拽住最后一根稻草,哪怕共沉共亡。 而她不过行于隔岸,作壁上观。 半是侧身地看了心绪不定的兄长一眼,赵修衍握紧阮瑟的手,“回府后你好生休息。” 今日一席中秋宴,的确出人意料。 与五年前的冬至宴相比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不再理会殿内的百态,他起身同赵修翊行礼辞行,牵着阮瑟踏下玉阶,大步将离。 “雍王殿下,草民有东西想转交给王爷,是堂兄留下的。” 还未走出去几步,身后便传来宋临观的话音,赵修衍停步回身,“何物?” 宋临观从随侍手中接过一锦盒,交递给赵修衍,“堂兄在生前始终感念王爷的救命之恩。” “彬城一战,若不是王爷率军突围,他或早已折在西陈军下。” “沂州时,也是王爷信任兄长,才对他委以重任,为他出谋划策,立得军功登将。王爷的知遇之恩,兄长今生来不及回报,来生必结草衔环。” 宋临观似只说了短短几句话,又似说了漫长如岁月的一段过往,金声玉振,存留在赵修衍耳畔的似只剩下彬城、沂州。 没有接过那个锦盒,赵修衍倏然抬眼,看向龙椅之上的赵修翊。 遥遥玉阶将他们之间拉扯得漫长无垠,仿若从前重伤方醒时,他望尽一生的距离。 目光相对之际,他看得分明,赵修翊也露出些微惊诧。 随之浮现而起的,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歉疚与愧意,又转瞬即逝,仿佛错觉。 压下心头不住翻涌滚沸的晦暗,赵修衍单手接过锦盒,道谢过后便牵好阮瑟,大步流星地离开太极宫。 ** 望日的月色明亮,皎洁澄透,如一泉瀑布倾洒入旷远天地,安详静谧。 可阮瑟却全然没有心思去赏月看花。 猎猎风声作响,吹彻她裳裙耳畔,更摇动着她鬓上步摇玲玲作响,片刻不停。 双手愈发环紧赵修衍劲瘦的腰身,她埋首在他怀中,尽量扬声问道,似要与西风一争高低,“不是回府吗,我们这是去哪里?” 自离开太极宫,赵修衍就随手把锦盒抛给陈安保管,带着她一路走向宫门。 未上马车,反而拥她上马,绝尘疾驰地离开上京,似一场按捺许久的放逐,又似要奔向月瀑临照的尽头。 “京外别院。” 逐渐放缓马步,赵修衍垂首,替阮瑟拢了拢环帔,“冷吗?” 阮瑟摇头。 上马后她始终面对着赵修衍,身前是他温热的胸膛,身后又披着两件环帔,抵挡西风侵扰。 探手抚上赵修衍的侧脸,入手微凉,亦有冷风拂过。 比起她,他才是应该觉得冷的人。 “我们还有多久能到?” 困在他怀中,阮瑟有些艰难地侧身,抽出环帔一角,遮盖住缰绳,也遮盖住他的双手。 “快了。” 俯身低头、轻蹭着她脸颊,赵修衍万分克制地轻啄一下,“你困了就靠在我怀中小睡一会儿。” “别院已经有人前去布置,待沐浴后再好好休息。” “好。”阮瑟应声,复又埋首于他怀中,再未多言。 任由马驰风急,猎猎擦襟而过。 月色相抵,赌一场归途夜奔。 甫一进了院子,阮瑟便依照赵修衍的安排去了侧厢沐浴。 这处别院,三年前的元日,他曾带她来此小住过几日。 彼时满苑梅花落雪,而今光阴轮转,再见时却是月淋金桂。 恰有一枝桂花临窗而长,嗅着清心宁神的馝齐香与桂花香,阮瑟擦拭着青丝,待发丝全干后才遣退嬷嬷,转而去了内室。 烛火昏黄,落在屏风上摇曳生影,亦隐隐勾勒出男人半倚床榻的颀长身形。 “瑟瑟过来。” 甫一听到她的脚步声,赵修衍便放下手中周易,轻声唤她。 或是已经沐浴过,他着一身素色中衣,半靠着软枕,摇曳烛火倾洒在他侧脸,更衬得他儒雅随和。 没有提起丝毫防备,阮瑟从风如服地走过去,搭上他伸出来的手,“你今夜还好吗?” 他未应,只摇摇头。 见状,阮瑟朱唇微启,斟酌着措辞还想再关心他几句时,猛然有一股力道拉着她向前,须臾又是一阵天旋地转。 有温热的吻落在她唇上,初时如细雪般轻飘温和,勾缠着她踏入浮舟之上,飘向远方云海。 阮瑟下意识环上赵修衍的颈间,轻而柔地浅作回应。 瞬息之间,那绵绵细雨便陡然转成倾盆骤雨,温柔不再,反而更为热烈激荡,恨不能沉沦其中,再无惧地老天荒、日落月移。 风月晦晦,待这场骤雨将歇之际,阮瑟双手只轻搭在身前人的肩上,平复喘息,又任由他温柔细密地浅吻落在锁骨处,辗转停留。 缱绻之中,赵修衍忽的顿住所有动作,只虔诚地吻在她心口处,“瑟瑟,你是何时知晓的?” 知晓那些隐晦的、堪称秘辛的旧事。 又布一场险象徒生的局,直指天阙。 经此一局,他是不是也敢下三分笃定,在这席逢场作戏之中,她亦存留许多留念?
第98章 前夕 ◎“主上要公主与雍王殿下退婚,折返西陈。”◎ “不久之前。”阮瑟含糊其辞。 望向赵修衍, 她眸中仍氤氲着丝雾,“是我知晓孟家才是幕后人,听到他们说皇帝对你有愧,起了疑心。” 刻意隐匿下高瑞的存在, 阮瑟一手搭在他宽厚有力的肩上, 温热触感穿透一层单薄的中衣吻落于掌心, 全然不同于息寒香发作时的他。 “你身上的蛊毒……也是那时被种下的吗?” “是。”赵修衍直言不讳。 没有抬眼,他的浅吻始终流连在阮瑟的颈侧、锁骨处, 不曾再有逾越, 滴滴缠绵,似要做尽风雨如晦前的最后一席热烈风月。 “可息寒香……” “是西陈独有的毒。” 它在西陈都甚为少见。 世家之外, 亦鲜有人知。 即便能得到息寒香的解毒方子,恐怕中毒之人也早已无力回天。 吻停落在阮瑟耳畔,赵修衍低低解释道,话中无悲无喜, “是沈太后与西陈太后设下的计。” 当年他与西陈皇帝生死一战, 他负伤不重,西陈皇帝却几番命悬一线,教西陈阖宫上下都提醒吊胆, 终日匆惶。 孙太后要讨一份报复,沈太后亦要筹谋储君之位。 一拍即合下的暗算罢了。 他因此重伤昏迷,将醒之际万事都已尘埃落定。 母妃溘然长逝,储君之位已定, 镇定朝纲, 轻易动摇不得。 即便这储君之位另有隐情, 也只能一辈子都没入尘土, 不见天日。 许是对此早有预料, 阮瑟并未表露出太多惊诧。 在赵修衍怀中艰难地侧身,纤长的玉指随着目光一道向上攀登,临了在他唇峰处轻轻摩挲。 见他不挣扎亦不推诿,只是临面侧躺、半揽住自己的腰身,任由她肆无忌惮地捻情轻抚,阮瑟倏然莞尔,倾身覆香,吻上他薄唇,挑拨唇齿。 却又在须臾间被他反客为主,沉沦不休。 不曾裹挟半缕丝雨,却如一缕和煦的春风、一捧摇曳的烛火,羸弱却又轻易地吹开万顷雪原的凉寒,缓见葳蕤春光。 一息绵长炽烈的长吻过后,阮瑟微微启唇,呼吸轻喘,“那你当年,没想过暗中知会先皇吗?” 她记得清楚,长公主曾多次同她提到,先皇在世时,赵修衍是最得圣眷的皇子。 更遑论他少时便封王拜将,于一众皇子中崭露锋芒。 他若有意相告,先皇未必会置若罔闻、不为他做主。 以指为丹黄,赵修衍细细描摹着她的眉心,流连至眉尾,“没有,父皇时日无多,已经无心再理会这种事。” 先皇幼时羸弱,早年征战西陈又受过不少伤,身体称不上康健无恙。 加之他母妃去世,他又重伤不醒,诸般不顺层叠而上,重压在先皇的肩头心上。 只再加一尾轻飘飘的鸿羽,便能轻易压垮他。 更何况…… 他那时方醒,格外虚弱,只当时先皇以为他难以清醒,为了稳定国本超纲,便立了赵修翊为太子。 又怎知个中曲折。 垂首,赵修衍看向怀中人,“瑟瑟,生于天家,当以江山社稷为重。” 即便他有心暗示,先皇或也会只作充耳不闻。 比起储君未立,轻易改换储君更容易动摇朝纲,催得一些人汲汲营营。 再者…… “瑟瑟,你应当知道,沈太后做下的事不止这一桩。” 仅是他重伤,或只会让先皇动摇,远不止即可定下储君人选。 除他之外,四皇子、五皇子也已初立功勋,在朝中稍有立足之地。 阮瑟蓦然垂眸,不愿再与他对望。 好半晌后,她才迟迟开口,“所以,这才是你偏帮谢家、为兄长平冤的初衷,对吗?” 是为她,也是与谢家的交易。 更是不愿她长兄再如珠蒙尘,是对他自己的昭彰慰藉。 话落,阮瑟立时便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力道又收紧几分。 上方亦传来男人略显无奈的应声,“是也不是。” “楚家移花接木,偷换得谢家人的军功,此事在我之前。”他的嗓音依旧低缓如沉,一点一滴地道尽过往,“后来隐隐有败露的迹象,楚家便向沈太后投诚,又故技重施。” 只不过,被筹谋的人换成他,换成惠妃。 “皇兄与我同在边关抵御西陈,文韬武略皆不输我。或是天意弄人,他晚我两年才大破西陈,得以封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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