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要血口喷人。” 像是被戳到痛处,不待阮瑟说完,刘芝晗就急着挣脱近侍的桎梏,高声辩驳道:“比起当初你待我时,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。” 按住赵修衍的手,阮瑟离开他温热的怀抱,复又环视着这座略显偏僻又陈旧的院落,笑道:“本郡主的确待本宫极好。” “不仅将这么好的院落让与本宫,还日日命人在房中熏点迷香。” 若非临行前她便吩咐谢家暗卫紧盯好崔婉颐,见机行事,在别院的这些时日,她怕是鲜有清醒时。 今日怕也要如了刘芝晗所愿,落入敬王之手。 款步走到刘芝晗面前,阮瑟挑起她的下颔,指尖用力,桃花眸中的笑意寡薄,“本宫可不曾记得,当初在怀州时,本宫为你寻过人。” “郡主当真是情至意尽。” 刻意咬重“情至意尽”四个字,阮瑟乜斜向一旁的锦衣公子,“桓阳孤城,想来郡主将他们寻来也并不容易。” 善始善终,她总要替刘芝晗应诺,送他们再回桓阳。 乱战之中,留驻桓阳等待援军,总比在城外流离失所,惶惶度日要好上许多。 后面的好戏才能有所依托,次第登场。 “其他几位公子可还在别院?”阮瑟倏然松手问道,目光转向一旁的谢家暗卫。 暗卫点头,言明另外几人仍是昏迷不醒,被他们暂时放到了水榭处。 太过难以捉摸的语气,教刘芝晗立时心生忐忑,“阮瑟,这里还是南秦,你敢对本郡主做什么!” 她疾言厉色道,借此掩盖所有的不安。 “送你们回桓阳城而已。” 顺势再将别院发生的一切告知那姓世家。 至于之后如何,便都听天由命。 若南秦抵挡不住西陈攻势,加之周遭小国趁乱取利,想来不会落得太好的下场。 割城让池,岁岁朝贡已是最好的终局。 大树将倾,刘芝晗自也空有身份。 偏这犹如空中楼阁一般的身份,是她手中为数不多的利器。 看着暗卫打晕刘芝晗等人,阮瑟目无波澜地转身,望向赵修衍时方漾起些许波澜,盈溢出零星笑意,“时辰不早,我们也走吧。” 这里毕竟还是南秦,驻留太久未必是好事。 怀州连日逢战,自也缺不得将帅。 “好。” “我们先回怀州城。” 随着应好声一同拂过她耳畔的,还有赵修衍修长有力,指骨分明的手指,轻而缓地擦过她的侧脸与耳后,归整碎发。 稍稍抬眸,阮瑟便能望进他眼中,沉凝清致,仿若怀着远胜云拥山川的温柔。 凝于他心,落于她眸。 不易察觉,于她而言却又如此的明晰。 春原中万物醒绽,摇曳生姿,灵动而轻柔,仿若尾尾鸿羽轻擦细描,生影葳蕤。 探手,阮瑟缓慢而坚定地牵住赵修衍的手,十指相扣,掌心相触。 无言而出,却又似金声玉振,于万籁岑寂中回响,不绝于耳。 赵修衍蓦地收紧力道,结喉微动,却也是缄默无应。 片刻后,他从心所役,揽住阮瑟腰身后俯身垂首,在她清丽容颜上印下虔诚一吻。 俊逸无俦的面容愈发近在咫尺,阮瑟心有所感,从风如服地阖眸,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,甚至下意识地攥住系在他腰间的磐革。 万物沉寂,唯有眉心滚烫,西风难折。 ** “有大夫随你到别院吗?” 看着停驻在不远处的马车,阮瑟似是想起什么,目光落在他左肩上。 青衫挺括,不沾半点尘土,更不显任何异处。 所有的疼痛与悲苦,似乎都被遮掩得很好。 “在另一辆马车上。” 摆手示意近侍请大夫过来,赵修衍从容道,音声微哑,“李太医师从沈太医,尤善解毒,南秦的毒应当不在话下。” 什么解毒? 阮瑟正要点头应下,听到他后半句话时却不由一愣,意会到他的话外之音后旋即失笑。 “刘芝晗只是熏点了些许迷香而已,不碍事。” 自到别院的第一日,谢家暗卫便扮作丫鬟模样伺候在她身侧,点的迷香很少,于她并无多少效用。 暗卫甚至还在香炉中熏弄了清心静气的熏华香,两相冲抵,迷香的效用早已残留无多。 哪里还用得上太医为她解毒。 “不是为我。” 扶着赵修衍的手踏上步梯,阮瑟正欲挑帘之际,身后的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裹挟着沉稳明威的男声。 “雍王殿下大驾,是想带朕的皇妹去哪里?” 略为熟稔的声音,却早已褪去所有的温润清和,随风入耳时满是低沉,不怒自威。 一语成谶,先前的预料蓦然成真,阮瑟身形一僵,挺括光润的车帘自手中垂落,似一颗重石忽的坠地,力有千钧,激起万尘心惊。 她不觉握紧赵修衍的手,缓缓转身。 赵修衍所带的八千精兵尽数敛于他身后,甲胄在身,如一片乌云压城,气贯长虹。 可她照面之处,亦是浩浩汤汤的行伍,一望无际,堪称分庭抗礼。 军将之前,赫然是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西陈皇帝。 “瑟瑟,你先进去。” 赵修衍扫过一眼西陈皇帝,转而看向阮瑟,轻拍着她的手以作安抚,“本就舟车劳顿,你又困在南秦许久,先上车休息。” 待她醒后,他们应当也已回到怀州城中。 不远处的西陈皇帝高骑白马,风襟猎猎。 隔着一段距离,阮瑟琢磨不清他的所思所想,却知道他出现在桓阳城外绝非寻常,或是更有所求。 两军对垒,偏是在南秦地界。 阮瑟稍作沉思,摇摇头,顺着赵修衍的话继续道:“敬王的人还没到过别院,我还好。” “不知皇兄御驾来此,是要攻打桓阳城吗?” 踏下步梯,她明知故问道。 别院在桓阳城郊外,临近山林,方圆几里内除却南秦侍从外并无旁人。 深林环抱,若是轻装行军,也勉强可以算作一条出其不意的小道。 “瑟瑟,皇兄是来接你回西陈的。” 西陈皇帝打马走近些许,却仍被阻隔在外。 两军互不相让,又不敢轻易僭越,便只能维持着这般困窘的对峙。 似是对此毫不在意,他面上笑容依旧温润不改,如往年在御书房中的许多次,“此番是婉颐愧对于你,朕对她自有惩戒。” 目光扫过正牵着阮瑟,仿若万般情好的赵修衍,西陈皇帝面不改色,很是好心地为阮瑟剖清景况,“瑟瑟,你和雍王殿下两不相欠,当断即断。” 一言落罢,既是明晰,更是提醒。 提醒着她也曾有所利用,有所背弃。 当时半岁情初,而今数月相处,他们之间从不纯粹。 便连重逢,好似都掺杂在不可估量的阴谋阳谋之中,难论欢苦。 阮瑟眸光一闪,下意识握紧身侧人的手,踏出半步,“若如皇兄所言,我与西陈亦是两相清偿,各不相干。” 西陈给予她三年庇护,她亦有所听从,得西陈而今势如破竹的“取乱侮亡”。 便连崔婉颐待她的恩情都偿还得一干二净。 身无累负,她从来都只是她。 似有什么从九重天而落,半悬在心,尽管仍未落地,却教人不免松过一口气,笃然更甚。 “瑟瑟,之后交由本王应对。” 低声在阮瑟耳畔说罢,赵修衍半揽住她的腰身,远望向西陈皇帝,目色冷冽,八风不动,“本王听闻雁阳暗得援军,皇上难得还如此从容。” 雁阳天堑,若得此城,便可三分南秦。 若失,再过月余,桓阳或就不再是孤城。 “负隅顽抗罢了。” “朕与雍王殿下不过是同路人。” 缓缓收紧缰绳,西陈皇帝乜斜向身后将军,面色不改,“雁阳自有人应对。” 南秦的孽债可还没有清偿。 两不相欠,又哪里那么轻易? 看向仍与赵修衍纠缠不清的阮瑟,西陈皇帝眼眸微阖,音声如沉,“云朝,皇兄与雍王之间,你执意同他离开,重蹈覆辙吗?”
第106章 悱恻 ◎“只你一人,是我并世无双的福泽。”◎ 两相权衡, 若她早一步料到西陈皇帝也会临行别院,她才不会等到今日再动身离开。 陷入这等境地,行差步错便是一场腥风血雨。 目光掠过远处浩浩荡荡的西陈将士,阮瑟敛眸, 缓缓看向熟稔而又万分陌生的西陈皇帝, “皇兄, 若我回到西陈,又何尝不是重蹈覆辙?” 重又沦为他的枰中回棋、手中兵戈。 无多区别, 甚至更为身不由己。 斡旋阴谋, 在勾心斗角中循环往复,直至在人心中迷失前路, 初衷不复。 个中种种,并不是她所期冀的归路。 “不会的。” “瑟瑟,我和皇兄一定会保护好你的。” 阮瑟话音触地的瞬间,西陈军中便响起一道分外熟悉的女声, 很是焦急地反驳她、又做下一句许诺。 生怕晚来半步又不够诚挚, 便会失去一切似的。 清越高扬,隔着两军对垒的楚河,明晰切切地传入阮瑟耳中。 下一瞬, 她便看到崔婉颐奔至上前,越过西陈,却被赵修衍的军将阻拦在外,无法靠近半步, 只能急切又殷切地望住她。 近十日不见, 崔婉颐依旧锦衣华裳在身, 端靖不减。可她面容却稍显憔悴, 靡靡不振, 远不似夫妻重逢后应有的喜悦。 可崔婉颐如何,到底与她无关。 舍却过往恩情,仁至义尽之后连一句寒暄都欠奉。 半步靠近赵修衍,阮瑟挽上他的手臂,桃花眸中波澜不生,淡淡道:“一诺千金,婉颐公主还是慎言。” 不久前,崔婉颐还亲自将她送到南秦、任由刘芝晗等人摆布。 这句护她,而今再听更像是嘲讽。 潦草一句提醒后,阮瑟并未再多言。 似是没有看到崔婉颐一瞬怔然的目光,更没有当即请她过来,一叙旧情。 两相对立,只有缄默与难堪暗涌其中,旁无他物。 揽在她腰间的力道微微收紧,是宽抚更是携扶。阮瑟侧目看向赵修衍,摇摇头,“西陈将士在后,一直相持着也不是上策。” 西陈军营安落得临近桓阳,虽与别院南辕北辙,但毕竟近于怀州。 始终对峙下去,对她、对赵修衍都没有裨益。 更何况…… 阮瑟轻眸扫向崔婉颐,“他们是在延宕时机。” 教崔婉颐同她周旋,千方百计地说服她折回西陈。 下一手或就是过河拆桥。 “无妨。” “今日西陈军中尚有大事。” 西陈皇帝既是御驾亲征,断然不会置南秦于不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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