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崔婉颐…… 赵修衍垂首,轻轻抚弄着怀中人的青丝,“你若还有话同她说,本王就请她过来。” “没有。” “请她回去吧。” 阮瑟未曾遮掩话音,分外清楚的字音随着阵阵西风吹入崔婉颐耳中。 眼中的期冀蓦地被怔然所取代,崔婉颐不敢回身望向自己皇兄的面色,只得再挣扎道:“瑟瑟,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。” “不应该听信南秦人的谗言,让你代我作了交易。” “在离开别院后,我才知道她们骗了我。” 隔着重重人影,崔婉颐凝眉,想要靠近阮瑟却又忌惮刀光剑影,只能言简意赅地道明原委,妄图换得阮瑟松口,“景瑞只是受了轻伤,没有被南秦俘走。” 南秦带走的是楚景瑞的近侍,发觉后索性将错就错,仿着楚景瑞的笔迹写信,教她方寸大乱。 继而做下这等不可饶恕的业障。 那日离开别院后,刘芝晗也根本没想送她去桓阳城。 而是想把她送到南秦军中,受尽□□。 若不是她巧身脱逃,又恰好遇见卫家人,如今或早已身陷囹圄,求死不得。 “瑟瑟……” “雍王殿下待你不诚,你随他回到上京。若日后再遇到宋……” 千将万军在列,她说得十分隐晦又点到为止。 恨不能让阮瑟立时清醒,随她离开。 “瑟瑟,情爱是最难以倚靠的,远不及亲缘重要。” “我们相识多年,我不想看着你再入囚笼,成为他人手中雀鸟。” 崔婉颐音声哽咽,“等回到皇都……” “一定要是皇都吗?” 听着崔婉颐终于勘破个中曲折的言辞,阮瑟莞尔,笑意却薄凉,“婉颐公主随我回上京,一样可以弥补我,不是吗?” 低声知会赵修衍一声,阮瑟松手,从容迈步上前。 穿行过战列齐整严密的军阵,她缓缓站定在崔婉颐面前,两相对立之中,盈满龃龉疏离。 “执意要带我回西陈,你和楚大人之间怎么办?” “他既无事,你们又并未和离,回到西陈只是缓兵之计而已。” 没有躲开崔婉颐,阮瑟任由她挽着自己的手臂,“若要离开,也应当是婉颐公主随我与王爷回上京城才是。” 一声又一声的婉颐公主,生生隔开她们之间的距离。 由罅隙递嬗成天堑,遮云蔽目,难望难及。 在下定决心要救楚景瑞时,崔婉颐想过他和阮瑟会就此分道扬镳,可景况亲临时,她心里又万分难受。 半掺着愧疚亏欠,似要将她淹没其中。 “瑟瑟,是我对你不起。” “我和楚景瑞……”停顿一瞬,崔婉颐仍旧有些犹疑,“待怀州安稳后,我会去寻他,后事再议。”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情爱虚妄不可信。 阮瑟忍不住笑出声。 不作犹豫地推开崔婉颐的手,她径自望向西陈皇帝,掷地有声地道:“皇上曾说,只要我愿意回到东胤,此后便放我离开宫阙帝京。” “我已如皇上所愿。” “君无戏言。” 揭开过往种种隐秘,她的目色沉着而坦然。 西陈千计将士在前,他既是西陈皇帝,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军心。 而今正是一鼓作气攻下雁阳之时,他绝无可能在此时言而无信,动摇将士战意。 “近朱者赤。” 转念意会,西陈皇帝倏尔笑道:“瑟瑟,你果然随雍王殿下学会不少。”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西陈人。 即便为他所用,也只是一时,终不得长久,亦不得安稳。 若当初要她窥听东胤秘辛,她或是会回言拒绝。 “只是你两度悔婚。” “瑟瑟,有些事终不能重归旧好。” 似是下着最后通牒,西陈皇帝打马再度上前三两步,居高临下地望向阮瑟,“虞家还在等你回去。” “本王和瑟瑟之间,不必皇上多加费心。” 越过几尺之距,赵修衍上前,行至阮瑟身侧,与她并肩而立,“雁阳城外,才是皇上应留心的地方。” 明明西陈皇帝骑于马上,临高睥睨,可凝于赵修衍身上的凌厉明威却丝毫不为逊色,分庭抗礼又各不相让。 提及尚未攻下的雁阳,西陈皇帝眉端一凝,“雍王殿下对雁阳倒是有兴致,远胜雍州与怀州。” “雍州无援军。” “雁阳和芜郡却不同。” 赵修衍直言不讳,甚至还很是好心地提醒西陈皇帝,“此前南秦私通兵器,是在芜郡。” 先前皇商在怀州城外与南秦将士忽生龃龉,便是因私换兵器一事。 自三年前,敬王在荷郡的别院被毁之后,他就借由皇商之手,将无处私藏的兵器送往南秦,以助南秦攻城略池、侵吞小国。 而那些私军与兵器,便被安置在芜郡。 恰是西陈日前方拿下的那座城池。 芜郡若有人拥兵而反,与雁阳有所照应,西陈即便能退守高地,也必然损失惨重。 似是时辰巧至,远处有烽烟燃起,随风而上,在碧空之下尤为显眼。 而那个方位,恰是西陈军营所在。 望着愈渐明显的烽烟,西陈皇帝似有所感地看向阮瑟,立时意会。 步步筹谋,不想会在这里棋差一着。 她有所保留。 而隐在她身边的暗卫也没能探出蹊跷。 “皇上,卫将军有急报。” 应时应景,恰有一使臣急急打马而来,声音穿过千军万马,径自送到军前。 几息功夫,那封被加急的军信就送到西陈皇帝手中。 白纸黑字,寥寥几句,将雁阳和芜郡的境况交代得一清二楚。 时日分毫不差。 偏是今日。 信笺一角被揉出折痕,西陈皇帝眼眸微阖,倏然失笑,“多年未见,雍王殿下果然还如当年,行事狠决奇诡。” 不必细想,他都知道芜郡的消息,定然掺杂着他的手笔。 或是与那位远在雍州、欲往京畿而不能的敬王相干。 千般算计,终究还是落下一筹。 雁阳之事耽误不得,今日便只能是无疾而终。 心中权衡立见,西陈皇帝摆手,示意身侧将军先行率军回营。 沉声唤着崔婉颐折身回车,他望住阮瑟,目光不明,“瑟瑟,你的确不亏欠西陈。” “往后你留在上京,遇事也可去寻留驻驿站的西陈使臣。” “朕依旧会为你做主。” 阮瑟摇头,只平静地道出一句承蒙皇上厚爱。 “皇上仁爱,是难得的明君。” “虞家和卫家亦有忠臣,皇上圣心明辨,更是值得众臣追随。” 因她而迁怒虞卫两家,以此作胁,实非明君之举。 高捧过后又暗含醒化,西陈皇帝握紧缰绳,打马离身,“他们自有引路人。” “事不过三,雍王殿下好自为之。” 铁骑荡出纷扬不休的尘灰,掺杂在西风中愈发迷眼,模糊视线。 入耳的只有阵阵远去的马蹄声,浩荡未绝,又渐行渐远。 赵修衍挡在阮瑟身前,为她簪好鬓发,“要回怀州吗?” “还是去柳山关。” 忽然听到柳山关,阮瑟抬眸望向他,却窥探不出半分蹊跷。 存留其中的似乎只有温和与纵容。 一如既往。 仿似从不曾有过与西陈皇帝的对峙,所有的未雨绸缪都沦为尘埃落定。 想到那句狠决奇诡,她莞尔,轻轻摇头,“回怀州吧。” 柳山关太过遥远。 “丹霞她们……” 进了马车,阮瑟甫一坐下,便问着丹霞的事。 依照她原本的打算,在离开别院后,她和谢家暗卫就会丹霞等人汇合,一路北上去往柳山关。 哪曾想短短半日竟会发生这么多意外。 万数大军包围着一方别院,丹霞她们想必早已听到动静,还不知会如何提心吊胆。 颇为头疼地揉捏眉心,阮瑟又添道:“陈安还得闲吗?” “他已经去寻了。” 赵修衍会意,“等他寻到人,会直接送回怀州的。” “困了就再小睡一会儿,到怀州后我再唤你。” 这段时日,南秦只念着要与敬王做下一桩交易,对她从不上心。 更何况还有定远侯的人在别院,处处算计着她。 念及今晨刘芝晗做下的事,赵修衍探手,抚上阮瑟额头,“瑟瑟,这几日除了昏沉,你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?” “没有。” “我一切都好。” 看着他颇为担心的模样,阮瑟破愁为笑,握住他的手,“她们还没来得及。” 既是为了与敬王作交易,她们又怎么敢留下太过明显的手笔。 哪怕是给她暗下迷药,刘芝晗都是命人提前算好轻重,生怕会出现任何意外。 只除却今早。 捻弄着盘在赵修衍手腕上的菩提,阮瑟看了一眼他肩膀,复而倾身枕在他右肩上,“我原以为,你不会来南秦。” 临别前的对峙宁静又激烈。 她亦做好长久定居奉州的打算,闲时还可外出云游,不受羁绊,恣意自在。 即便崔婉颐同她说,已经去信上京时,她只作戏言,并未放在心上。 不曾想他竟早已前往怀州御敌。 又亲自率军前来南秦。 稍有一步行错,此行或就再无归期。 “瑟瑟,我不会置你于不顾。”赵修衍拥着她肩膀,侧首轻碰着她柔软顺长的青丝,“若你久得安稳,我或不会来。” 他的音声轻柔,更似呓语一般容易破碎。 仿似有千浪翻涌,阮瑟心头涌现一阵涩然。 静默阖眸,她倾身倚靠向赵修衍,“可你……我们之间长有欺瞒。” “你就不怕这是西陈和南秦联手设下的陷阱吗?” “若是我有心欺你,引你来此……” 长葬他乡四个字尚未说出口,她的唇上便覆上一阵温热缠绵,辗转唇峰,复又挑离齿关,破阵而入。 如骤雨忽至,从始至终便是急切而激荡的浇淋,将她拽入这场风月之中,悱恻愈深。 初时在意料之外,而后便步步引她沉沦,心甘情愿。 下颔被人轻轻挑起,阮瑟阖眸,顺着力道仰首启唇,轻探而出,迎风合雨。 似有盛夏的骤雨连绵不绝,不知疲倦地坠落了几个日夜,滴落在房檐与阶前,声声清脆而短暂,长奏一曲不可名状的绮丽。 丝丝入耳,最终都敲落在她心上湖泊,漾满一池涟漪。 不知过了多久,阮瑟才觉唇上有凉风轻触,料峭醒神。 双臂不知在何时环上赵修衍的后颈,她稍抬眼帘,眉目间隐有迷离神色,不甚清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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