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娃还在呢........” “哎呀来嘛,兜不住了。” 周铁生跳下土炕,脱得一.丝。不。挂,跟只肉鸡似的,钻进被窝里。 “来嘛,我帮你脱.......” “哎呀别碰我,我自己来........” 夫妇两叽叽喳喳地滚到了一起,屋里灯火倏灭,只剩彼此细微低沉的喘息....... 第二天周铁生起了个大早,他先把鸡喂了,又给院子里除了除草。等到沈素秋起来烧完早饭,吃了洗了,又牵起骡子往县里赶。 沈素秋昨晚的话说得很对,不管怎么样,书还是要读的。他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,认的字太少。当年没那条件,草草读个一年半载应对了事。现在自己当了父亲,体会到另一位周铁生的难处,明白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的真理,县里有头脸的医生、律师、记者、文员,哪个不是读书读出来的? 周铁生不想自己的儿女也走他和孩子娘的老路,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,不是说种田不好,而是它上限就在那儿。撑死做大做强后成个乡绅,可现在外面土改闹得凶,什么地主、少爷、乡绅之类的统统作废了。土地改为个家私有制,也不用每年向清廷或政府缴粮,只需每年按时缴纳一笔对周铁生来说并不算多的税款,那么这一年里其余时间,就有大把时间琢磨怎么把田种好的事了。 抵达县城将近饭点。周铁生没着急去学堂,而是先去拜见了从前在邱府跟自己要好的那群弟兄们。张相开了个药坊,王相在拉车,陈相在县里卖大米,周铁生回回出米都找他,至于李相,还跟从前在邱府一样,帮人修碑刻字,做石匠生意。 人人都有事业,人人都有盼头。一群爷们聚在城门口的面条铺里,今天周铁生做东,一人一碗臊子面,配刚从地里剥出来的红头蒜,各个吃得满嘴流油,虎刺哈拉,周铁生看各位没尽兴,又帮着各叫了一碗。 “周相你个狗日的,听说你屋里那个又有了?” 王相一边扒蒜一边目光揶揄地打量着他。 一旁的李相接过话头,“这不说是狗日的嘛,那狗年年都抬腿,一到开春就撒欢,每年都生一窝小狗崽。” 众人哄声大笑。 “去恁娘的,”周铁生呸了他一口,拿筷子敲着桌,“我跟你们说,根本没有的事,你们莫听那狗起子胡话,看来要找张相给你们开副哑药,把你们屁眼都封起来。” “你看看,急咧!” 桌上笑声更浓。 “听说你屋里那个快生了?”周铁生转头问张相。 对方一脸无奈,“是要生了,天天在屋里摆谱,跟俺娘打擂台。两个女人撕吧撕吧,屋顶都要被吵翻了,好在我大儿争气,现在会抓药咧,什么简单的头痛脑热都能看,也能帮我分担点,以后一定也和我一样,是个盖世神医。” “哦呦........” 众人瞎跟着起哄,周铁生嗦着碗里的面条,看了眼日头,这顿饭还不能吃久了,他得抓紧去学堂把正事给办了。 告别一众弟兄,男人拉着骡,来到辞水县新设的学堂前。谁知学堂大门紧闭,还贴上了封条,门口一个老爷子拿着长柄扫帚在扫灰,周铁生看了眼,连招牌都没了,像是已经不开了。 “快走吧,学堂已经被拆了。”老爷子好心相劝。 “好好的学堂咋拆了呢?!”周铁生又往里探了探,有点子心疼先前送出去的那二十个土鸡蛋。 “现在县里的娃都不上学堂了,学堂自然没用了。” 周铁生更疑惑了,“那娃不上学,还能干嘛?” “只是不上学堂嘛,”老爷子笑眯眯地说,“县里来了个大人物,办了新学。旧时的学堂一应废除,学人家西安城,搞了个学校。现在娃读书的地方不叫学堂,叫学校。地方更大,更气派,先生也更多,你要是为娃上学的事来,得去城南,新开的学校就在那儿呢。” 周铁生似懂非懂地牵着骡往城南赶,嘴里砸吧着中午的蒜味和老人家说的那个什么“学校”。这又是嘛名堂东西?他只知学堂,不知学校,而这样的新洋词儿,这两年来他听得越来越多。 “我们诚邀各位父老乡亲、先生小姐将孩子送到我们的公塾学园中来。我们这里配备了最优质的教员,统一具有海外留学背景。另外我们将在本县开创男女同堂的先例,不再另外私设女部,或女校。你们的女儿孙女和男娃一样,将在一个屋子里读书习字,男娃读什么,女娃读什么,并且我们将额外注重他们其他方面的教育,如果你娃不擅咬文嚼字,那么可以学跑步画画,如果不喜欢跑步画画,也可以学做跳舞唱歌.......总之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,未来都是国家栋梁,给辞水、给家乡做伟大贡献!” 底下一片敲锣打鼓,欢呼雀跃。 周铁生拉着骡儿,呆滞地穿过躁动的人群。他抻长脖子往所谓的“学校”前头看,见一群子穿着洋装的男人站在门口,中间的那个举着个喇叭,模样甚是卖力。 “以后男娃跟女娃搅在一起读,那还像个啥子话?那不全乱了套了?” 周铁生随便拉了个妇女,同她表达心中困惑。 “你问我有啥用,要问就去问人家校董。” “校董又是个啥?” 周铁生感觉自己像是快被时代抛弃了。 “校董就是学校管事的,你知道学校是个啥吧?” “知道知道,这我知道........” 男人连连点着头,在心里回:不过也是刚知道,不然又得挨人笑。 他蹲在大门边,一直等到群众相继散去,门口那群校董也都一个个提腿进门,周铁生忙拍了怕屁股,跟上前去,拉住了刚刚举喇叭的那位。 “怎么,这位先生有事?” 周铁生赔笑道:“有哇有哇!我是为了送娃上学的事来的。” “原来是这样,”那人引周铁生往里走,“如果你有这个意向的话,可以先去屋里等等我。我让我们校长安排人和你对接。” “莫问题,莫问题莫问题。” 周铁生喜出望外,在一个年轻人的引路下,进了间会议室。他虽听不懂“校长”这个词儿,可却猜出来,应该跟什么首长排长一样,都是个“长”。 既都是长,那就得尊称一声长官。周铁生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,凳儿也不敢坐,茶也不敢喝,生怕自己弄脏了这么干净的地界。 少顷,那位校长腋下夹着本书卷,推门而进。 周铁生缩头一瞧,总感觉这人像是在哪见过。他正想着,忽听那位校长大人道:“铁生!?怎么会是你!” 周铁生还没反应过来,对方就上前扶住他的肩说,“是我呀,雪樵,钟雪樵。你不记得我了吗?!” “三太太........?!” 周铁生比她见到自己还要吃惊百倍,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“男人模样”的女人,诧异道:“你咋把头发剪得跟男人似的咧?还有你这穿的,还是那个西装。这不也都是男人的款式?三太你胆子忒大了,敢穿男人的衣裳,我都差点认不出你咧!” “快别叫我三太,邱府都倒了多少年了。”钟雪樵拉他坐下,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头,说:“现在到处都在闹改革,旧社会的一夫多妻制早就废除了,我们提倡一夫一妻,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,我早脱离了邱府的太太身份,你叫我雪樵就好了。” “那怎么行?”周铁生看着她这身新鲜又有些跳跃的装束,又喜又怕道:“您现在是校长,该叫您钟校长。俺家那个知道了肯定要高兴疯了,她昨晚上还提到你呢。我们就说你是干大事的人,跟咱们这些只会种地养娃的草民就是不同!” 钟雪樵面露惭愧,“说来也是怪我,回辞水没跟你们说。最近学校事情太多,实在抽不开身。等过两天,龙王节,我亲自去拜会素秋,至于你今天来,我猜也是为了娃读书的事,这事你包我身上,绝对没有问题。” “那我先替素秋和屋里那俩小的谢谢你了。” 周铁生还想磕头,吓得钟雪樵赶忙扶住。 “你记住了铁生,下跪不是个好习惯,”女人替他摘去衣服上某片落叶,一脸憧憬道:“现在正是站起来的好时候。”
第39章 第三十九捧麦 “一生一世。” 又到一年农忙春生时。不止田间地头的男人,连屋里头的女人们也都一个个忙断了腿。 沈素秋早早将龙王节要用到的艾叶、五谷、桃符等备好,灶上热着豆沙粽,锅里还煨着两只老母鸡——这是这个小家最高规格的待客仪式,原因无他,只因女人一早收到老乡的口信,说城里那位大名鼎鼎的“钟校长”要来家里吃饭。 屋里两个小的大清早便没了踪影,相邀着跟哥屋头那两个大的一起去渭河边扎草龙。周铁生也天不亮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了,沈素秋一个人在家,将小小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。 两人打三四年前起就搬离了窑洞,住进了周铁生和他那群兄弟们一起搭建的瓦房,虽然面积不大,可胜在清幽。周围环山抱水,离渭河支流不过百步,一家人常在入暑时去河边吃瓜洗澡,不胜潇洒。 “咋个还没来唻?” 沈素秋一边揉着面,一边看着院子外的小路。 两只兔子在笼舍里打架,那是她女儿开春前养的,不知从哪儿抓来的野兔,硬不要她达炖了吃,一说就急眼。 沈素秋又揉了会面,越揉这心里越不安。她搁下面团,去院子外的小山头上看了眼,见山下走着一个形只影单的男人,除此之外,都是和周铁生一样农忙的乡民。 “夫人家,可否讨杯水喝哇?” 那年轻男人一身墨色长衫,站定在一片树荫下,彬彬有礼,像个旧社会里的秀才门生。 沈素秋给他去屋里倒了杯水,心里惦记着校长来家里吃饭的事,不禁多嘴问了句,“先生可在路上遇到其他人没有?” 男人笑吟吟地看着她说:“我不是人?” 说罢将杯子放下,向前两步,逼到女人跟前,一把拉起她的手。 “你这是在做啥子?!” 沈素秋吓得哇哇乱叫,忙挣开那人无端地碰触,不停用手擦着围裙。 周铁生恰好扛着一捆柴走进院里来,沈素秋见状跑到他身后,又羞又愤道:“你看看这人,好没有章法,青天白日的调戏我一个妇女........” 她原以为周铁生会替自己出口恶气,却不想他放下肩上的柴,两手一叉,跟着那个浪荡之徒一起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。 “素秋,难道我你都认不出来了吗?” 那人摘下圆帽,露出一头清爽干练的短毛,再次走上前去。 沈素秋看着他那线条略有些阴柔的五官,又听他讲话总是细声轻嗓,一时之间更迷惑了。 “完了,看来是真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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