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抛了周铁生一眼,笑骂道:“看看你养的好媳妇,眼睛都被你养瞎了。” 见女人还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,他索性自揭谜底,坦言道:“当年在邱府,你做六,我做三,没过几年,这就忘了?” “你是........”女人倒退两步,上下反复打量着他。 “她是雪樵!”周铁生指着那人说,“你个傻驴,连自己好姐妹都认不出来了!” “你是雪樵?”沈素秋看看男人,又看看这个像极男人的女人,道: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?你真的是雪樵?” “我是雪樵,”钟雪樵抚了抚自个儿的脸,温言道:“素秋,我回来看你了。” 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.......”女人喜极而泣,挪步上前,仍有些难以相信,“是不是谁逼着把你头发绞了?还把你打扮成这副模样,不人不鬼的........” “没有人逼我,是我自己剃的。”钟雪樵勾了勾女人的肩,“咋了,以前你还说要嫁给我来着,现在不会反悔了吧?” 沈素秋听到这句话心里一下稳了,刚刚心里还有些不确定,以为周铁生又在诓自己,现下是一百万个放心了,因为这样的话,正是她两从前的闺房密语。 “那你们.......” 她看看一旁偷笑的周铁生,又看看钟雪樵,一下子反应了过来。 “原来你说的钟校长就是雪樵啊。” 女人恍然大悟,气不打一处来,“合着你们两个一起合起伙来瞒我.......只有我刚知道,你回了辞水。” “你别怪他,是我让他先不要告诉你的。”钟雪樵笑开了花,“本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,何苦我前段时间事情多,顾不上知会你。我跟他也是碰巧撞到的,他为娃上学的事遇到了我,我刚好能忙得上你们。这两封入学通知书,就当是给你们的见面礼了。” 话没说完,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用红纸包好的公函,亲手交到了夫妇俩手中。 “你说说你这.......” 女人激动得无以言表,顾不得其他。还是一旁的周铁生催促着让客人赶紧进屋去,沈素秋这才想起自己还让雪樵站在院子里吹风。 “你去,把那两个小的给我叫回来,说是来拜干妈了。” 沈素秋拿出一早分好的果脯、糖点,又沏了大麦茶,怕雪樵喝不惯,还贴心地放了两颗冰糖。现下四海升平,海晏河清,早已摆脱了大旱时节的贫穷和窘迫。农民的地位提高了,物资也丰富了,家里囤满了数不尽的冰糖。 “说好的,一定要让我那两个孩子拜你做干妈。”沈素秋没等雪橇发话,将茶塞到她手上,“你说你当初走得那么急,连我都还没生就说要去云游四海。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?有没有去我说的南方?虽然你我一直都通着信,可到底不是面对面,看不见、摸不着,我梦里梦得最多的,除了我爹娘就是你。” 说着说着,女人又哭了起来。 “你别嫌我没出息,我就是个普通女人,每天活动的地方就这么点大。不比你,志高远大,是干大事的人,你看你现在这洋气范儿,都成校长了.......” 雪樵抬手给她擦泪。 “好啦好啦,我这不回来了吗?以后我就在辞水,哪里也不去了,咱们也能常常相见。” 钟雪樵看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,说不上富贵,但却充满人间烟火。日色照着褪色的年画,木门边还挂着半幅残破的春联。隔壁灶房的三眼铁锅正各司其职,左边炖着火腿肥鸡咕嘟冒泡,中间蒸笼腾起五色糯米的软烂甜香,右边油锅滋啦一声,周铁生洗净了手,将裹着面糊的鱼苗扔进泛着金边的茶油里。 而沈素秋跟前,则是一匹织到一半的棉布。光滑的木梭卡在千丝万缕的残线间,经线垂落处还停着一只飞虫。两个孩子举着香包蹦蹦蹦跳地从屋外头跑了过来,见到家里来了客人,乖乖杵在了门口,害羞地将涂黑了的小脏手藏进了袖子里。 “满仓、满穗,还不过来拜见干妈!” 沈素秋一眼瞄到两人黑乎乎的狗爪子,心里霎时蹿起一股无名火。 “早上才给你俩换的衣服,现在就给我弄破了四五道口子,你这是存心给你娘找活干是吧?!” 女人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又要打。钟雪樵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花。 “我觉得你们娘说得没错,”周铁生从隔壁屋探出半个脑袋,看热闹不嫌事大,“明知道她针线功夫那么烂,还故意难为她,我看你们两个就是存心的!” “你给我闭嘴!” 沈素秋将快要纳好的鞋底直接扔到了他脸上。屋内两娃强憋着笑,半点声儿也不敢吱。 “娃难管,”沈素秋赔着笑,“要不怎么说得上学。尤其那个小的,比男孩子还皮,随她爹。” 周铁生端着炸好的小鱼呈了上来,一身油烟味。 “这锅我可不背啊,要我看那死犟的样子,更像是你的种。” “明明是你的种。” “你的种。” “你的种!” “你的种!”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。钟雪樵赶紧叫停两位,扶额道:“不是,这两娃难道是你们跟别人生的?你的不就是他的,他的不就是你的,这也能争?” 沈素秋愤愤道:“我就看不惯他这死样子。” 周铁生不由分说,揽过女人亲了一口。俩孩子趁虚而入,一人一边抱着男人的腿说:“达坏咧,晚晚都跟娘在炕上打地基,别以为我们没发现。” “打啥地基?” “没啥.......没啥........”沈素秋掐了把男人的屁股,一屋子人笑成一片。山外浮岚暖翠,云川相缪,天与地间逐渐清朗....... ....... 白日西沉,炕上两个孩子已经睡了。 周铁生在灶房洗碗,沈素秋在炕前理着一堆丝线。烛光柔和地铺洒在孩子们的脸上,仿佛世界一切都变得毛茸茸的,吹弹即可破。 “见鬼了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下午切菜的时候,手上多了道口子。” 男人蹑手蹑脚地坐回到炕边,拿起碎布料随便往大拇指上缠了缠。沈素秋埋头捻着线,冷不丁问:“你觉得今天这样的日子,还能维续多久?” “天晓得。” 周铁生从后抱住女人的腰,把头搁在她肩上,鼻息不停地拱她的耳垂。 “会越来越好吗?” “会的吧?” 男人一脸认真思考状。星光探照进来,照亮两人眼底淡淡的情愫。 “至少在我悦意你这件事上,我能够说上个年限。” “多久?” “一生一世。”他说。 【正文/完】
第40章 番外:周郎说亲 去越那万重山。 周铁生十六岁了。他已初具一个男人应有的心魄和体格。莲花屯的媒婆媒公早看上了这块无父无母的“肥肉”。这样清澈简单的门户背景,更省去了诸多两方父母相看的麻烦。 更何况,他还是辞水大户邱家的当红相公。他的名迹就像他那一身雄浑的肌肉般,飞似的流进了家家户户的待嫁女心中。他每月领的是官银,穿的是丝绸,逢年节随邱家家主邱守成往马车前一站,便是一面泰山。听说邱府府中早有丫鬟婢女对其心怀爱慕,时常暗赠鞋垫、香囊等小女儿家心物,可惜他对那些人兴致恹恹,不日便有传闻说他“那里”不行,大树挂辣椒,端的是假把式。 这话很快传到了老鞋匠的耳朵里。 临夜里,他操着老烟杆,将男人叫到坑前,跟他絮叨了好一会子农忙的闲话。话题左兜右转,最后还是不可避免说到他的终身大事上去。周铁生吓得汗毛倒竖,心中料定老鞋匠不知,自己刚从沈家的玉米地里刚回来,裤腰带里,还别着沈家小女的红肚兜。 “你且先听着,”老鞋匠深吸一口水烟袋,用铜扳指敲了敲桌,道:“我是个命苦的,年轻时克死六个老婆,说是命数的祸,也怨我年轻时不知成家。我二十三岁才头婚,被屯里人戳着脊梁骨笑,你现今虚十七,更是不能等了,要知道,你爷十四岁就婚配了,娶了赤水源刘家的六姑娘。早前媒公来说亲,举荐了好些个清白门第的女子,最小的十三,最大的十九,我相中了一个,明你就带上两只肥鸡,进山去拜访她家吧。” “达........”周铁生有口难言。 “怎的,你不愿意?”老鞋匠堪堪瞥了他一眼,不怒自威,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我把你养这么大,这种事还不能做主了?” 周铁生不敢忤逆,只得先摁头应下,并盘算着该怎么跟某人交代。 “俺达要给我说亲哩,你说我恼该是不恼?” 男人将昨晚老鞋匠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女孩听,但见对方一脸平静,反倒显得自己有些上赶着邀好。 “咋个,你不生气?”周铁生难免起疑。 岂知沈素秋拍拍身上的土,一脸轻笑,“我不气,因为我家也在计划着给我说亲。” 周铁生的脸一下黑了下来。 “那你自个儿咋想的嘛?” “不知道。”不似周铁生那般决断,沈素秋明显有了犹豫,“家里把我养这么大,从小待我如明珠,我又怎能忤逆他们的心意.......” “所以你这是要弃我而去哩?!” 男人一下从草垛上跳了起来。 “嗯.......” 沈素秋浅浅应下,耳根子突然红了。 “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!” 周铁生气得挠头。 “咱们昨晚上还在玉米地里........”他指着数尺开外的一块沃田,有口难言。 “我不管!这事我不同意!” “铁生.......”素秋从后环抱住男人的腰,将头搭在她宽厚的背胛骨间,言语温存:“你这是在生我的气?” “我哪敢.......” 嘴上是这样,可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息还是出卖了他的本心。 “你个呆驴儿.......”女孩咯咯咯发笑,攀住他的驴耳朵,嘻嘻道:“我家里人要相看的男人就是你哩。” “真哒?!”男人登时喜出望外。 他转过身来,牢牢扶住沈素秋的肩,用力地摇。 “你莫诓我,我可是会当真的!” “我怎敢拿这种事诓你?”沈素秋收起玩闹表情,一脸认真道:“俺达说了,周相为人刚正,心地淳善,虽父母不全,但义胆忠肝。只是嫁你也没那么容易,我可非那起子倒贴的女人家,要想我进门,你得至少有瓦房一间,薄田两亩。以及婚后,每月至少要供我两斤糖糕,满记居的就好,我喜欢绿豆味的。你两件事,你许是不许?” “得中,得中!” 男人哈哈一笑,伸手将女人整个抱了起来,揽着她的腰干,在原地转了起来。 “我要成家唻哈哈哈!我周铁生要娶媳妇唻——!” 激越的笑声震塌两三丛草垛,石槽旁的老牛啃得更欢尽了。
自愿捐助网站
网站无广告收入,非盈利,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!
怕迷路,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!
点击前往捐助页面>>
39 首页 上一页 37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