笼统地讲,这是生命的赞歌,世界上的任何意象都能被赞颂。 自己也在其中。 圆形步还在继续,季林越感受到被更强的握力攥紧,让他险些没在单足串保持独立。 但叶绍瑶并没有任何异样,每个动作都干脆利落,他只需要全权配合。 节目进入后段,原本应该被迅速消耗的精力和体力被莫名的士气灌满。 两人滑速不减,甚至在圆形步后的衔接,叶绍瑶还即兴给自己加了小动作。 再听副歌,便不再有对权力易逝的感慨。 生命本身就超越一切,就算权力如何更迭。 长托举,她轻巧地翻上季林越的肩膀,在他保持大一字直线滑行时,用手掌把世界托起。 迅速过渡转体托举,她收手持续变换姿态。 叶绍瑶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体内融合,比如表演者的心境,和她所扮演的角色本身。 弓步蹬进编排特殊步法滑行。 关于这个技术动作的设计思路,她从来都把它定义为君主和黑暗的交缠。 她从没联想,自己也同样适用这个情形。 牵制浮足的那抹黑暗,是折磨到期年无法上冰的伤病,以为一望不到底的发育关,训练时挨过大大小小的臭骂。 跌回冰面。 君王挣扎无果,被黑暗温柔地吞噬、蚕食。 眼睛和脖颈被捂住,正好是间奏。 黑暗反钳住她的双臂。 那么,是时候破开角色的枷锁。 第一声欢呼,她撑着季林越的小臂完成小托举,舞蹈换位后,第一次pose亮相。 第二声欢呼,依然是一圈小托举,落冰紧接狐步握法,她和季林越分别完成乔克塔和外勾步,收起浮足,第二次亮相。 第三声欢呼,两人变手拉手握法,在内勾步和螺旋步后转体,第三次亮相。 第四次欢呼后,是节目最终的高|潮。 进入编排接续步,叶绍瑶双足转后停冰,在季林越做出上肢动作的同时,以鲍步转身。 两人面对面。 她在借他,击碎曾经遮蔽过自己一时的种种。 远离,刀齿助力起步滑行,叶绍瑶加速向前奔去。 黑暗在褪色。 从此记忆只剩大伤初愈后再度站上冰场的壮志,发育关时凿出的另一条康庄道,和教训踩在脚下做步梯。 她一步步走到了现在。 “ForsomereasonIcan`texplain.” 歌词里的君王还在渴望信仰救赎。 而她已经冲破藩篱,只听见每个音符的狂欢。 最后,所有喧嚣落幕,归于歌者无词的吟唱。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冰场中央衔接起势,进入编排旋转。 像交缠的野蛮的藤蔓。 “嘶。”叶绍瑶吸了口凉气。 在长托举时,她就感觉头皮被拽紧。 小夹移位,王冠隐隐有松动的趋势。 她当时全身心投入演绎,完全没在意。 但在充分的活动后,她尤其感觉王冠的分量在变轻。 还在旋转着,她不得不开始担心装备是否会甩出去。 节目中出现掉落物品,会被额外扣分。 她自觉今天的表现是职业生涯中最好的一次,不能因为低级错误功亏一篑。 旋转姿态逐渐收回,她试图抬手扶住王冠。 但另一双手的反应更迅速,在彻底掉落前,把它紧紧捧在手中。 分别转体,他们调整方位,以面对面的立姿完成整套节目。 音乐结束的下一秒,叶绍瑶感觉分量重新回到头顶。 季林越重新给她戴上王冠。 无关乎歌曲和角色,是他以生命的名义给她本人的,加冕。 叶绍瑶不敢妄动,翻着眼珠看他:“戴稳了吗?” 尾音有些颤抖。 “嗯。”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她跪倒在冰面,后知后觉地脱力了。 身上开始发热,温度从后背窜到脸颊,脖颈和额头都带着汗,只有近在咫尺的冰面供她冷静。 大脑在运动后罢工,她有些发懵。 观众们的喧闹仿佛很远,世界安静着。 冰花借灯光闪烁,她虔诚地把嘴唇印在它们之上,似乎尝到冰痕里的血汗,和某种永恒的东西。 但刚抬起脸,她就开始尴尬了。 这个举动是否特别矫情,像在和相依为命的老伙伴告别。 不过好在有人陪她犯蠢。 她直起身,看见季林越也傻傻跪着。 “我以为你的扭伤发作了。”他偏着脑袋,卸了口气。 这么一说,后踝的确有些不舒服,但叶绍瑶摇头,这不重要。 她抬起屁股,让自己足够把季林越圈紧。 她在他耳边说:“恭喜我们。” 能在璀璨的二十二岁之后,遇见了更璀璨的二十六岁的自己。 ……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冰面停留了很久。 广播没有催促,观众也留给他们时间,只是在离开冰面的时候,掌声再次响起。 有冰迷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,扒着栏杆递礼物。 季林越负责接,叶绍瑶负责问:“给我们的?” “对,给你们的。” 季林越捧着礼物端详。 一个橄榄枝做成的花环,和雅典奥运会的类似,还缠了几朵小花。 是什么花,叶绍瑶还没看清,花环就那么跳出视线,跑到她脑袋上。 “很好看。”季林越赞同自己的行为。 叶绍瑶笑着说:“我的头饰比考斯滕都重。” 移步到kc区,她才把花环摘下来,反戴在他头上。 借格林教练的手机屏,她还给他照了镜子,好看的桂冠配好看的人。 “我有王冠了,你也值得加冕。” 万众期待中,冬奥会花滑个人赛的首枚金牌归属即将产生。 确定叶/季落座后,直播画面切给第二直播室。 镜头中的三个席位,正坐着M国白黑组合、Y国组合和俄国巴芙拉/扎伊采夫。 她和季林越能拥有一个席位吗?叶绍瑶一一扫过。 论过往最好成绩,他们比暂居第三的俄国组合还要差一些。 但论今天的发挥,她不认为他们比其他选手差。 熟悉的电流声在现场响起,这是播送成绩的预告。 “Thescoresrelease.……” 格林教练表面风平浪静,一面安慰他们别紧张,一面踮着脚猛抖腿。 “YeShaoyao/JiLinyue,hasearned133.06inthefreedance.” 英语播送只有简短一句话,中文播报员把所有小分念了一遍: 技术分73.96分,节目内容分59.10分,自由舞133.06分。 底栏一翻,自由舞加上韵律舞的分数,两套一共221.67分。 叶绍瑶接收到观众一层高过一层的声浪,向周围求证:“Eva他们是多少?” 不会吧?她想。 真的吗?她有些期待。 心开始乱了,后悔刚才没仔细听。 “221.45!”身后的观众回答。 居然。 排行总榜再次出现,占据了整个屏幕。 这一次,他们仍然占领榜首。 不过和上次不同,没有如出一辙的成绩,没有并列,叶/季以0.22分的微弱领先,拿到本届冬奥会个人赛的首枚金牌。 这是华夏在冰舞项目获得的首枚金牌。 是亚洲组合在冰舞项目的首枚奖牌。 打破了自1978年冰舞项目进入冬奥会以来,欧美国家对领奖台长达四十四年的垄断。 成绩是最好的催泪剂。 排行榜放送结束,画面重新定格在kc区,座位上的人们还没走,眼泪夺眶而出。 经季林越小声提醒,叶绍瑶慌乱躲着镜头,像鸵鸟一头扎进沙地,她捂脸闷在他的肩膀处。 “终于,我们不依靠别人的失误胜出。”她说。 这不是侥幸的胜利,不是来自对手的馈赠。 最后两组运动员的表现都可圈可点,没有滑铁卢和一飞冲天的剧本,而他们是本场比赛最明亮的颜色。 “瑶瑶,别哭。” 看似在哄,季林越的声音也哽咽着,原本就重的鼻音更堵了。 “那怎么办,我现在笑起来更丑。” 摄像师真坏,偏偏在这个时候示意他们合影留念。 于是你会发现,散下来的碎发不听话地黏在女孩脸上,肿眼泡也格外明显。 她真试图在尚未抑制住的泪意中提起微笑。 如果此时你恰好打开线上直播,就会看到一堆不厚道的“哈哈哈哈”弹幕飘过。 所有谈话都被收进直播里。 镜头切走,画面留白。 机械臂最终将无声的长镜头留给观众席。 缩放,再缩放,是漫山的红旗。 第213章 国歌为他们而鸣。 2013年,H省的高考作文材料为“沙子和珍珠”。* 那天的叶绍瑶早起还迷瞪,错把立意写作标题,事后,她也一直没敢和爸爸妈妈捅出这个失误。 行文到一半,考试还剩十五分钟的铃声打响,才彻底把她闹精神。 唰唰写的笔一停,她回头细读要求,才读懂其中内涵。 出题者希望考生客观审视沙子的价值,而她笔尖倾泻的只有一种观点:即使是沙子,也一定会变成珍珠的。 算偏题吗? 那年全省有二十多万考生,不止一千个哈姆雷特。 她咬着嘴唇,硬着头皮给自己的论据套了件华丽外衣。 [沙粒或许在深海中沉默,也可能在蚌壳中蛰伏,不必因为艳羡珍珠此刻的璀璨而自卑。 珍珠在十年前也只是茫茫海滩上的一粒沙,所以熬过这十年,沙粒也可以变成珍珠。 他们同样有价值,要相信这种可能。] 看似很富哲学的一段结尾,起码她把自己写服了。 高考成绩出来,语文考得不好不坏,她没办法判断作文是否合了阅卷老师的眼缘。 但就是莫名其妙,她对这段记忆尤其深刻。 有只手在二十六岁的她的眼前抓了一下,提醒她回神。 “该上场了吗?”她抬头。 季林越摇头:“我看你在入定,不过颁奖仪式快开始了。” 他们此刻正在板墙外,工作人员已经入场铺好红毯,正拎着水壶固定位置。 “季林越,”她叫住人,“当年,你的作文素材引用了什么?” 当年?季林越反应了一会,嘀咕着时间久远。 “袁隆平同志,一片甲骨惊天下,还有珊瑚礁盘的形成。”他说。 叶绍瑶扬着眉毛:“原来我没有偏题!” 季林越笑得无奈,手圈住她的脖颈,从后面捏了捏脸颊肉:“激动人心的时刻,怎么在想这个。” “你知道的,我的思维从来很跳跃。”她打掉他作乱的手。 格林教练从后场赶过来时,两对孩子都在旁若无人地聊天,多少有些松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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