坠入虚空,坠入地狱。 那地狱中的恶鬼,或狰狞,或凄怨,或哀嚎,将我拖进油锅,拖进冰山,拖进血海,剥我的皮,吃我的肉。 主人温柔地叮嘱我,不要轻易碎掉。 可我木然下坠,任由自己被一寸一寸吞噬殆尽。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,驱散我周遭的恶鬼,抚上我血肉模糊的脖颈,用温热的掌心包裹我,掐住我,轻轻往上一拎,将我拎出地狱,拎回人间,拎向她的怀抱。 “主人……”我攥紧了她,浑身颤抖。 躯体完全不受控制,僵冷,麻木,沉重。 “至于么。”丘姰叹息,语气软下来,“假如有一天你不小心碎掉了,我就拿出十万分的耐心,将你一片一片拼回去,用胶水粘得紧紧的,绝不把你扔进垃圾桶,这样行了吧?” 我如同溺死的鬼,被主人丢入河中,又被主人拉回岸上。 是她让我变成鬼,也是她救我回人间。 我用力箍住丘姰,伏在她肩头,轻声说:“好。” 没关系。 虽然她并不爱我,可她也不爱花冬。 这意味着她的心是公平公正的,平等地不在乎我,不在乎花冬,不在乎全世界。 我没有对手,没有劲敌,我不必自卑,不必挫败。 我深爱的人只爱她自己,而我要比她自己更加爱她。 这才是我人生中唯一需要战胜的课题。 我是不会碎掉的。 丘姰打了个呵欠:“困了。” 一定不会碎掉的。 我立刻关掉台灯:“睡吧。” 哪怕心脏已经爬满无数裂缝,我也绝不能让自己碎掉。 “轻轻。”丘姰叫我。 “嗯?”我应她。 “唱歌给我听。”她说。 “好。”我在黑暗中凝视她。 “I want a perfect body……” “I want a perfect soul……” “I want you to notice……” 主人,这些年我悄悄背着你练习了这首歌无数次。 主人,我的发音不再那么青涩了,你听出来了吗? 主人,主人。 “小时候……”丘姰声音低低的,泛着困意。 “什么?”我凑过去,将耳朵贴近她的唇畔。 “其实,小的时候……”温热的气息洒落在我耳尖,暖暖的,痒痒的,“假如瓷娃娃真的碎掉了,我也是会有一点烦闷的。” 我愣住。 主人会为我烦闷。 主人是在乎我的。 主人心里有我。 喜悦在胸口狂舞,蔓延。 心口的裂缝一瞬间便复原了。 全然忘了方才坠入地狱的人是谁。 难过的时候想哭。 开心的时候竟然也还是想哭。 幸好关了灯,不会被主人瞧见我强忍着眼泪的脆弱模样。 我依偎着丘姰,默默等她睡着后,才闭上眼,让泪水落下来,划过颤抖的脸颊,浸入主人赐予的枕头里。 我是如此幸福。 哎,我好幸福。
第44章 依恋她 丘姰三十四岁生日那天,我终于和她一起登上了丘姰号。 虽然等待了漫长的十年,虽然只有短短一周的假期,但我总归是迎来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蜜月。 丘姰懒洋洋地倚靠在船头栏杆上,海风拂过她的长发,抬眸望向我时,眼底带着柔柔笑意。 我走过去,揽住她的腰,将脸埋入她颈间,低喃:“如果丘姰号能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就好了。” 丘姰:? “又犯什么病?”丘姰攥住我的头发,微微一扯,以示警戒。 我吮上她的锁骨:“那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殉情了,多浪漫。” 没有那个姓檀的打扰,只有我和她两个人,交缠着沉入海底。 至少,在死亡面前,我能够独占她一次。 丘姰蹙眉:“这位冬冬哥哥,人家轻轻为了帮我腾出时间和你来邮轮上过生日,独自留在公司替我累死累活地加班,善良勤勉又大度。您倒好,不但不感恩,还想顺势抛下他拉着我一起死,真的好自私,好歹毒!” 我冷笑:“檀轻是你的秘书,无论上班还是下班,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和你腻在一起。而我白天不是要去花氏工作,就是要去外地出差,根本没多少时间能和你相处! 那小子本就占了天大的便宜,如今不过是暂时甩开他一星期,让我和你单独过一下二人世界,哪里委屈他了?” 丘姰松开了攥住我头发的手,掌心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:“好啦,我们花总最大度。” 我箍紧她:“不许提旁人了,在丘姰号上,你心里只能有我。” 丘姰为难道:“可我答应了轻轻,下次再来玩一定带上他。” 我咬牙:“这次都还没结束,就开始想着下次了?说不定明天檀轻一出门就会被车撞死,永远也等不到下次了。” 丘姰一脸震惊:“毒夫。” 很遗憾,檀轻并没有被车撞死,但我和丘姰度过了非常快乐的一周。 走马观花地体验了一遍邮轮上的各种设施后,剩下的时间,我们都在缠绵中度过。 丘姰好几次嫌烦,抬脚踹开我,我又爬回去,不知餍足。 丘姰嘲讽道:“是谁当年死活不肯伺候我,硬生生弃我而去?现在怎么馋得像狗?” 我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,用含糊的声音埋怨:“几百年前的事了,怎么还在提。” 丘姰被我咬得嘶了一声,猛地踩上我的脸:“也对,你如今都是四十岁老男人一个了。” 明明才三十四。 按理说,长期服用丘姰给的那种药,我早该无欲无求了。 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疯魔般地贪恋她呢? 我怀疑过,丘姰或许只是在逗弄我和檀轻,其实让我们服下的只是一些维生素片。 可我的身体似乎也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,变得更温驯,更可控,对丘姰的渴求,更多的来自于精神上的。 我分不清究竟是药物作用,还是心理作用。 丘姰并不打算告诉我们真相,那些药或许是真的,或许是假的,或许有真有假,她就是要让我们捉摸不透,让我们时刻活在不安和惶恐里,永远只能小心翼翼地揣测她的心意。 沉溺在焦虑型依恋中的人,会每时每刻充满被抛弃的恐惧,会疯狂迫切地全身心依赖着对方,会无法容忍一分一秒的独处,会有着无穷无尽的嫉妒与自我怀疑。 我和檀轻早已成了这样的,以爱为名的奴隶。 贱人,变态,丘姰总喜欢这么骂我。 事实上,只有和她在一起时,我才会短暂地做回正常人。 在那些见不到丘姰的时间里,我每分每秒都活在阴霾中。 我知道父亲是死于母亲之手。 也知道是丘姰唆使了我母亲。 从一开始,我就什么都知道。 那天,我站在门外,听见了她们全部的对话。 丘姰的那番教唆,不过是点燃了原本就存在的导火索而已。 母亲对父亲的杀意,早已入骨。 我想过阻止母亲,也想过提醒父亲,可最终,我什么都没做。 一个懦弱无能的儿子,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常年遭受家暴的可怜母亲,放下对她丈夫的怨恨呢? 既然我拯救不了自己的妈妈,便无权阻止她自救。 所以,我选择背叛父亲。 我的父亲,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烂人,在外扮演儒雅宠妻的好男人,回家却摘下领带,将它套向妻子的脖颈。 可这样的他,却也曾在我小时候,耐心地握着我的手,教我骑自行车,教我做数学题。 而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,连尝试拉他一把的动作都没有。 他活该。我如此说服自己。 可当我闭上眼,父亲便会从地狱爬出来,用力扼住我的喉咙,绝望而狰狞地质问我:“为什么?” 当我照镜子时,那张与父亲有着相似眉眼的脸,总会渗出血泪,一块一块掉下碎肉,问我:“为什么?” 问了我一遍又一遍。 我害怕面对母亲,也害怕一人独处。 害怕睡觉,害怕做梦,害怕墙上父亲的遗照。 我终于继承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家产,心中却只剩下恐惧。 唯一能让我内心获得安宁的地方,是丘姰的怀抱。 这个女人,微笑着摧毁了我整个人生,我憎她,惧她。 可我的双手,却没有掐向她的脖子,而是紧紧抱住了她。 我用眼泪打湿她的衣襟,心中想着:如果是丘姰的话,一定会理解我的吧? 理解我的卑劣,我的扭曲,我的苦楚。 她绝不会责怪我背叛了父亲,而是会大笑着拍拍我的肩,赞我干得漂亮。 当年我父亲的葬礼上,所有人都在垂头肃穆,只有丘姰,在对着遗体偷笑。 笑得可爱又明媚。 仿佛死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仿佛妻子杀掉丈夫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仿佛世间一切烦恼忧愁都没什么大不了。 只要有丘姰在,就什么也不用怕。 因为,她是比我更疯的疯子,变态,神经病。 也是唯一能给我带来慰藉的,爱人,未婚妻。 前不久丘权也去世了,这也是我拉着丘姰上邮轮的原因之一。 我想带她散散心,驱走失去亲人的阴霾,可她却在我温柔抚慰她时,翻出手机里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,问:“帅吗?” “他是谁?”我心下一紧。 难道她又看上哪个野男人了? 没关系,杀了就好。 只要做得隐蔽一点,她不会发现是我干的。 我绝不会再允许丘姰身边出现第二个檀轻。 “我妈刚包养的小金丝雀。”她大笑起来,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,“比她小了三十岁诶,三十岁!” 我:“……” 父亲刚死,她没有伤心,没有哀痛,而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母亲情人的腹肌。 我真的……好爱这个疯女人。 我是从什么时候陷入名为丘姰的牢笼里的呢? 又是从什么时候,开始真正意识到,我在爱着她? 是从她为了救我们出密室,毫不犹豫吞下钉子开始的吗? 是从她假扮秋秋与我网恋,让我心动又心碎后开始的吗? 还是,在更早之前,早到连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时候? 我的耳朵上,至今还留有丘姰小时候用圆珠笔戳下的黑点。 这些年,我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动手术祛除这道痕迹的。 可我没有。 我选择留下它的理由,究竟是因为恨,还是因为爱? 早已分不清了。 我只知道,花冬的人生中,不能没有丘姰。 可人一旦犯了错,就必然会受到惩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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