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可疑的就是那个约枝堂。 苏涉水一拳砸在桌上,“我就知道……” 她无端的问起傲来峰,能有什么好事。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没安好心。 苏涉水取出一袋灵石,抛到原息手边:“叨扰了,给你赔罪。” 原息两眼一亮,火速收了,“不愧是二世祖。” “滚。” 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 闵宁泫与周迎送照例自道场练剑归来,途经无极殿前时,遇到一个面熟的仙童。 他曾是丛不芜跟前伺候的奉茶童子,自打丛不芜移出无极殿,便退回了山中。 现在竟然又出来了。 闵宁泫稍一忖度,立刻喜不自胜,跑过去问道:“师娘搬回来了?” 仙童木头似的僵住:“宁泫前辈何出此言?” 闵宁泫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瓜,又被他手上的东西吸住目睛,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弯成月牙,笑说:“这不是师娘的妆奁吗?你还想瞒我……” 仙童瑟缩一下,嗫嚅道:“这是我要拿去丢掉的。” 笑意缓慢地冰冻在脸上,闵宁泫一时没理清楚:“什么?” 她的目光有些吓人,仙童硬着头皮继续说:“约姑娘要入住侧殿了,不芜前辈的东西得挪出来。” 他的用词已经足够委婉,用“挪”,而不是“丢”,已算是顾及丛不芜的颜面。 这在人人都要踩一脚丛不芜的灵山,堪称可贵。 习惯使然,闵宁泫匆忙看了周迎送一眼,又飞快地转回脸,将仙童手里的妆奁一把夺过。 “胡说八道!” 仙童捏住衣角,委屈道:“我只是听命行事。” “我要去见……” “师尊”二字还没说出口,闵宁泫的话就被生生打断。 “我道是谁举止无状,敢在无极殿前大呼小叫,原来是你们啊。” 周迎送与闵宁泫齐齐回首,长长的阶梯尽头,一人慢悠悠走来。 待看清那人的脸,他狠狠拧了拧眉。 闵宁泫认得他,在礼晃苏醒的那一日,他曾拦丛不芜上山,还伤了她的腿。 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。 闵宁泫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他留:“你又是谁?也敢在无极殿撒野。” 谢盈等的就是她这句话,在台阶上停住脚步,幽声道:“区区不才,姓谢名盈,受夫人之命,来无极殿保护约姑娘。” 闵宁泫“呸”了一声,“狗仗人势。” 如此两桩新仇旧恨添在一起,憋得人心里冒火,饶是端庄守节如周迎送,也来献言献策。 他们正是火气旺盛的年纪,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屁话一概不信,有仇不报非君子,善罢甘休是孬种。 熹微时分,无极殿侧殿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。 约枝堂两眼通红地倒在地上,清泪流了满脸,颤颤地用手指着镜子:“有……有鬼……” 仙童忙将铜镜翻转,再回头,她已经娇娇弱弱地晕了过去。 殿中弟子足足跪了两个时辰,礼晃才终于自侧殿而出。 他脸上浑然不见怒气,却比以往任何时 候都要骇人。 “谁干的?” 一片噤若寒蝉,无人应声。 苏涉水抚平袖口上的折痕,他袖中还藏着一条周迎送抓来的蛇,本想今天偷偷丢到侧殿去,没想到有人比他们下手还快。 快点没什么不好,就是手法太过粗暴。 哪有用真鬼吓人的,万一将约枝堂吓死了,是要背上血债的。 得不偿失,于修行无益啊。 礼晃耐心告罄,座前金柱上雕刻的巨蟒慢慢有了生气,化出十余佩剑披甲的护卫。 “都带下去,先打七十鞭。” 苏涉水倒吸一口凉气,被拖走时在心里盘算,这七十鞭挨下来,他得多少天不能动弹。 不算不知道,一算不得了,苏涉水不知哪来的勇气,扭着脖子向座上的人喊:“师尊偏心——” 礼晃换了个姿势,“何处偏心?说来听听。” 于是苏涉水又被拖回来,感觉脚尖都要磨出火星。 他动了动酸软的腿,指着远处其貌不扬的谢盈,“他擅作主张,将师娘的东西都丢了。你为什么不罚他?” 谢盈大惊失色,不知这家伙怎么咬上了自己。 他两腿一弯扑通跪下去,在礼晃冷冷的凝望中,说不出半个字。 项运阖派他来约枝堂身边,他自然万事要以约枝堂为先。 他认为,约枝堂不想看到有关丛不芜的一切。 当约枝堂搬入侧殿,对他露出满意之色时,他就知道,他的想法是对的。 礼晃不会苛责新欢,但他不一样,他只是灵山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外门弟子,随时可以被顶替。 是他得意忘形,失了分寸。 礼晃出牙缝里挤出一丝笑:“罚,当然要罚。” 他走过来,凌冽的气势逼得谢盈心惊胆战。 礼晃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,触感像被蛇细吻上来。 谢盈认命般闭上双眼,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。 他被迫直视着礼晃晦暗不明的眼,听见礼晃说:“做事要干净利落,还有一件东西,你忘了丢。” “灵山宗堂内主母之位供的谁?” 谢盈不明所以:“是……不芜前辈。” “将她的名碟丢出宗堂。”礼晃低垂的长睫盖住一半瞳孔,手上又用了几分力,“灵山之内,岂能供妖?” 周遭太过安静,苏涉水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,想不通事态为何演变至此。 他好像……又闯祸了。 名碟被送来时,丛不芜正坐在屋檐上用匕首切山果,匕首轻轻一转,泛出冷光。 仙童用怜悯的眼光注视着她,丛不芜只能让自己如他们所愿露出可怜的神情,期期艾艾道:“他不记得了,我不怪他……” 她一连重复了许多遍,明有河安静地听着,时不时点下头,“嗯。” 当真如她所言,没有丝毫埋怨吗? 明有河不信。 她活到现在,前半生不堪回首被人诟病至今,后半生谨小慎微被礼晃弃如敝履。 她再无坚不摧,也只有一颗心。 明有河听着她的每一句自言自语,细细感受着那些苦涩的怨恨。 丛不芜侧脸苍白,像雪后的山。 仙童走了,这次的话倒是真心实意了,“他救过我的,我不该怪他……” 眼前已是断崖,她应该悬崖勒马。 可她走了太远,归无归处,找不到退路。 功德有损,飞升无望,她只剩礼晃这一点意义。 也许礼晃不该将她带回来,她应该死在一百零一年前。 明有河用手里的小石子打远处的飞鸟,打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,仰面躺在瓦片上。 他自觉与丛不芜近在咫尺,积雪融化时,会露出嶙峋的山石。 丛不芜还在低喃,她在努力说服自己,说服自己蠢蠢欲动的怨恨。 明有河眯起一只眼睛,远远用手指轻轻勾勒她的身影。 只要等到雪融化…… 他就能看到坚韧的山石。 他知道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有一把明火正在燎原。 丛不芜经历过摸爬滚打,危凿险刻,礼晃以情为饵,拘住她;画地为牢,困住她。 但他压制不了丛不芜的不屈与顽强,她送过太多人去黄泉。 “我不能不怪他。” 丛不芜说完这一遍,便没了动静。 她也躺下来,闭上眼睛,享受暖阳。 匕首与瓦片碰撞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 明有河无声地露出笑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,他迫不及待想看看,时局该如何扭转。 灵山一无是处,拿什么困住奋飞的雀鸦? 明有河听见山风在响。 风带来自由的味道。 第9章 潇潇百年山上山下都甩不掉,又跑来耀…… 苏涉水平日里呼朋引伴没有白呼,他与挥鞭的仙童交情匪浅,彼此交换几个眼神,鞭刑便雷声大、雨点小地挺了过去。 有难不逃是王八,他与一众师弟师妹装模作样休息两天,火速三五成群去监天祠领了差事,美其名曰要报效灵山,下山捉妖。 苏涉水笔蘸朱砂,在天机簿内填上姓名,灵光闪过,纸上浮出两个字:怀乡。 这便是他要去的地方了。 苏涉水才要离去,监天祠童子忽然面无表情走过来,在灵山弟子名册上指了几人随行。 其中一人,便是谢盈。 又是项运阖搞的鬼。 来者不善,这家伙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。 苏涉水连连叹气,头大如斗。 丛不芜闻听此事,便也跟了来。 监天祠童子将指路木牌递到她手中,闭口不言袖手站在一侧,脸上闪过片刻的不可捉摸。 剑下云层渐薄,木牌连连颤动,随即变作一只小鸟,直直俯冲而下。 一行人收剑入鞘,站在门可罗雀的城门前。 明有河抬头望望城门的匾,艰难地辨认着匾上的字。 奇形怪状,怎么看都不像是“怀乡”。 他转头看向丛不芜,疑道:“好陌生的写法,你见过吗?” 丛不芜摇头。 周迎送沉吟片刻,说:“此地树木常青,应当在梵山之北,沂水之南。” 明有河听了,神情更是古怪:“我怎么记得,梵山之北久无人居。” 闵宁泫也道:“梵山地界是有仙府领主的,领主并非无能之辈,他们怎么舍近求远,求到灵山来了?” 但来都来了。 丛不芜扫一眼城匾,说道:“走吧。” 苏涉水毫不客气地将谢盈挤开,牢牢跟在丛不芜身边:“师娘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我们到了曹家,不妨先看看他们供奉的是灵山哪位前辈,才将香烧到了远在千里的灵山。” 丛不芜点头。 怀乡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街道巷陌空无一人,目之所及,尽是荒凉,一片死寂。 谢盈的脸色不大好看,“好大的妖气。” 他的佩剑蠢蠢欲动,周遭越是安静,越是不敢掉以轻心。 明有河回头看他一眼,放慢脚步,不解说:“天机簿是依署名人的修为分派差事,你的修为远远不及苏涉水,此城于你而言太过凶险,跟着瞎凑什么热闹?” 谢盈不语。 他也不想来。 这城中妖气冲天,以他的道行,无异于羊入虎口,必死无疑。 可师命不可违。 丛不芜环视四周,目光定格在远处的一栋绣楼。 绣楼布满残破的缎花红绸,门户与窗口大开,宛如幽深的洞口。 她很快收回视线。 监天祠童子说,在怀乡城中为非作歹的,是只猫妖。 城中有个姓曹的员外富甲一方,修桥补路,广结善缘,但子女亲缘却不大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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